这是一位母亲关于孩子出生之后到一岁之间所经历的一切真实记录。书中不仅记录了身为人母在情感方面的细腻感受,更所映出中西方文化在育儿理念上的冲突。作者旅美多年,身为教育学硕士,在怎样科学地养育出身心健康的婴儿方面,有着精辟独到的见地。作为国际母乳会哺乳指导,作者提供了全面的最新最正确的母乳喂养资讯和指导,并通过生动幽默的故事,更深入浅出地引用大量现代西方的先进育儿理论和经验,极具实用价值。使初为父母的读者从中获益匪浅,得到实质性的帮助。
更多孕妈手册、专家指导,新书、热书、畅销书,点击进入:
曲黎敏讲解胎育智慧(7DVD)
生孩子
“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啊?”
这是我躺在手术床上后,听到的第一句问话。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性助产士。
当时我赤裸的身体裹在一床厚厚的白色棉被里,体内插着尿管,被抬到窄窄的手术床上。护士一个劲儿地告诉我别乱动,以免掉下来。躺好了,我就开始东张西望,看医护人员们忙碌,做术前准备。插空儿我还问他们几个问题。
“我为什么要紧张呢?”我反问那位助产士。
“谁来这儿都要紧张的,还真没见过你这么镇定的呢。上周我们这儿来的一个产妇,躺好了后,我们总听见什么东西在咔啷咔啷地响,后来发现是她在发抖,连带着手术床也哆哆嗦嗦响个不停。”另外一个实习生,也是一位年轻男性,回答我。
“那我就更不能紧张了。越紧张不就越容易出问题吗?”
事实是,根本没有我紧张的份儿。手术区外,大堂里,坐着四个比我紧张得多的人:我丈夫、我老爸、我妹妹、还有我孩子的干妈浩子。他们把紧张都分摊了,哪儿还有剩余的紧张留给我来享受呢?
所以我很泰然地躺在那里,挺着重了四十多斤的肚子,期盼着和孩子尽早见面。唯一的遗憾是我饥肠辘辘,从昨天晚上10点到现在,按照手术的严格规定没吃过东西。而且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还要饿上起码48个小时,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。
本来我是那天第一个手术,但在我前边有一个紧急剖腹产,我躺下没多会儿就听见孩子哇哇哭,我自己的手术也推延了一点时间。当时我只是担心坐在外边的丈夫,不知他会急成什么样儿。他是那种以担忧为业余爱好的人,昨晚已经一夜没睡踏实了。他还爱认死理儿,事前告诉他7:30插尿管,8:00进手术室,9:00之前完事,他就会严格按照这个时间表来等待,多一分钟他都会焦急得要发作心脏病。
手术室里安静得很,也很温暖,我身上的棉被撤掉了,也没觉得冷。几个人穿梭往来,有人在我肚皮上抹药消毒,有点儿凉。我看见一个小护士在用夹子打开置放新生儿的包布。不一会儿麻醉师来了,开始给我注射麻醉剂。麻醉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,年轻漂亮得和这问手术室不太搭配。但她又是一个很严肃很职业化的医务人员,捏着一根小针在我身上扎来扎去,扎一下问我一声“疼不疼?有感觉吗?这里感觉和那里感觉一样吗?”像玩儿游戏一样。
游戏玩儿了没多久,主刀医师徐蕴华大夫隆重出场。她先在我头部的地方停留了一下,问候我,然后就到我腹部方位去了。麻醉师还在一丝不苟地扎着我,问着我。
这时,在手术区外的大厅里,我丈夫已经紧张得要晕倒了。他认真想了想,决定先去一趟厕所。从厕所回来后,他又很认真地想了想,决定把他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问一下身为医生的浩子:
“他们一刀切下去,会不会切到孩子的头呢?”
浩子差点儿笑出声来。但她知道我丈夫的担心是认真的,所以也一脸严肃地向他解释:
“医生的第一刀只是切穿腹壁。子宫是用剪子剪开的。手术刀很短,医生也知道怎么用力。放心,绝对伤不着你的孩子!”
他们说话这当口,徐大夫已经一刀切了下去。这一刀,我从吊在脑袋上方的点滴瓶子上的反光中看得真真切切。徐大夫问了我一句:
“没有感觉啊?”
我说:“没有。您已经切开了吧?”
漂亮的麻醉师听到我这句话,惊得差点儿跳起来。她杏眼圆睁,急忙很严厉地对我说:
“没有切开呢!你别乱说!”
我没说什么。我知道她是怕我紧张。
过了两分钟,她又说道:“再过20分钟你就能看到你的小宝宝了。”
我暗自笑她的自相矛盾:要是还没切开,我怎么20分钟后就能生出孩子来?
手术室里很安静,只听到器械的响动。我一时什么也看不到,但能感觉到肚子被人揪动着,听到剪子的咔嚓声,还有徐大夫对助产士的低声评论:“你看她不仅腹壁很薄,宫壁也很薄。”随后是很响亮的抽吸声,不知是在抽羊水,还是在吸血水。
已经过了9:00,我丈夫开始坐立不安。他反复地问浩子:“他们怎么还不出来?”浩子反复地安慰他:“快了,快了。”
但这不足以安慰他,他转过脸又去问我妹妹: “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呀?”
我妹妹曾经是他手下的工作人员,看到这位昔日的总经理已经全无领导风范,而是紧张得六神无主了,她想笑也不敢笑出来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:“应该很快了。”
我腹内被揪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,甚至腹腔下部开始感到疼痛。突然,主助产士,一位胖大健壮的中年女性,在我腹腔上部狠狠地压了一下,这一下立马把我压岔了气儿。过了没多久,她就有规律地在那个部位一下接一下地狠压着。我难受得很,又不敢叫唤,更不敢动,只好扭过头去找点儿什么东西看。在墙边,有一排放药品的柜子。从柜子玻璃门的反光中,我看到那位健壮的助产士半个身子扑在我身上,使劲地压着,压着。
我腹腔下部越来越痛,嘴里十分干渴。我在心里喊着,“Sam加油啊!快出来啊!”
不知过了多久,大概是我觉得快不行了的时候,一声嘹亮的啼哭像一把利剑,划破了手术室的寂静。我的孩子终于降生了!
随后是一声接一声惊心动魄的急促促的啼哭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。我当时有些激动,也随着他“啊!啊!”地叫了两声,还说了一句话。但肯定没有人听得见我,其实连我自己也没听见,因为我孩子的大嗓门淹没了一切声响。
这哭声穿透了六间手术室的墙壁,重重地砸在大堂里,砸在孩子他爸身上,立时就把他砸蒙了。浩子说:“你孩子出生了!那是Sam在哭呢!”他居然说:“不会吧?”浩子斩钉截铁地说:“肯定是他!”
这时那位先和我说过话的助产士抱着我的孩子,举起他的屁股给我看:“看好了!是个男孩儿!”
我看见一只白白胖胖的屁股,屁股侧方的青记以及屁股中间通红的蛋蛋。还没待我说出“让我看看他的脸!”孩子就跟着助产士消失了。
我要说,但说不出话来。孩子刚开始啼哭时,就有一股清凉从我的肩头射向后背,我知道麻醉师给我注射了安眠药剂,为让我休息,也为降低出血速度。药效十分迅猛,我很快就迷迷瞪瞪,连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然而在大堂里,已是沸反盈天。助产士推着小车,车上躺着哇哇大哭的小儿,飞奔出手术区,冲出门后对着拥上来的我们家人使足力气大吼一声:“恭喜啦!是个男孩儿!”还是他的劲儿大,遮盖住了孩子的号啕,让大家都听见了。随即一刻没有停留,脚后跟砸着后脑勺地疾步飞走,欲尽速将孩子送往八层的产房进行处理。我老爸眼疾手快,身手矫健地跟上小车。浩子追着问“产妇怎么样?”孩子他爸呢?不仅说不出话来,连路都不会走了。他朝前走了两步,想想不对,又朝后走了两步,还是不对。愣过神来之后,急忙折身追上小车。妹妹和浩子原地不动,等着我出来。
我一定是睡了一小觉,因为感觉上徐大夫们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缝合好了我的肚皮,很快我就又裹在被子里,摇摇晃晃地被推出手术区,走在回病房的路上。这一路,我都在同巨大的困意做艰难的斗争。我要醒着,我要先看看我的孩子,再睡觉。
这才知道忍痛容易,忍困难。昏昏沉沉之中不知走了多久,终于到了我的病房,被抬上床。有人往我怀里塞来一个哇哇叫的小人儿,大家七嘴八舌地嗡嗡着:“抱抱吧,抱抱你的孩子。来来来,让妈妈抱抱。”
我怀里的小人儿被裹在一块包布里,闭着眼睛,一肚子委屈似地叫着,又叽叽咕咕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。抱着他,我感觉怪怪的,丝毫没有“一股热流涌上心头”的奇迹发生,反倒觉得特别陌生。这就是我生下来的吗?我当妈妈了?坏啦!坏啦!我暗自发愁,我怎么没有当母亲的喜悦呢?我怎么不觉得这个小人儿和我有什么血肉关联呢?我怎么没有千丝甜蜜万般柔情呢?我怎么也不激动得泪流满面呢?那些书中描写的、电影里表演的煽情场面,怎么没在我身上应验呢?而且,我还很客观地看看他的模样,看到他一头浓发遮盖下的脑袋是尖的,脸又鼓鼓的,像个桃子,就又感到沮丧:怎么搞的,没把人家的头给生好?
不过,知道这个小人儿一切都正常,我就放心了。巨大的困意潮水般淹没我的全身,淹没了我的知觉,我很快就睡过去了。
产后
上午生完孩子,我疲惫已极,加上被注射了安眠药剂,于是昏睡了好久。睡着又时而有些知觉,知道我周围热闹得很。大家都特别兴奋,围着孩子围着我团团转。平日寡言少语的老爸高声宣布孩子出生时体重3.85公斤,即7斤7两,身长52公分。浩子嚷嚷着幸亏剖腹产了,不然这么个大胖小子,这么大的脑袋,还不得让孩子他妈受死罪!
麻药劲儿过去之后,伤口开始疼痛。我觉得无比的干渴,特别想喝水,但是大夫不让喝,说是要再等24小时,只让我妹妹用棉团蘸点几水润润我的嘴唇。我清醒一些的时候就叫妹妹偷偷让我用吸管喝两口,这还把她吓得够呛,一个劲儿地劝我忍一忍。
后来我听说一个朋友在澳大利亚生孩子,产后也是干渴,医生给了她一大罐子冰块叫她吃下去。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冰。
如果那天谁给了我冰块,相信那也会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冰。
就这么昏昏沉沉躺了一天,左手背上插着点滴针头,过几个小时护士就来换一瓶药。到最后手背肿胀,针头刺入血管处鼓起一个血疙瘩。浩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。模模糊糊地听见丈夫给他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喜,告诉远在新西兰的他们做爷爷奶奶了。隐隐约约中我家保姆姚阿姨来看过我,听见妹妹在教她怎样熬鲫鱼萝卜汤,明天带过来。后来我老爸和妹妹又去逛了一趟王府井,买来吸管和小勺。最后他俩也回家了,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。
已经是晚上,我清醒多了。丈夫问我感觉怎么样,我说,让我看看他!
可我还不能下床,只能让丈夫把孩子的小床推到我的床侧,再把我的床头摇起来,还不能摇得太快或太高,以免我太疼。可恨孩子的床栏太高,我们费了半天劲儿,也对不好角度,我总也看不见他的头和脸,最后只好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地躺下。
不一会儿,小床里本来正睡着的小人几突然哭起来。丈夫赶忙把他抱起来,放到我胸前。按照我们事先读到的书本知识,以及各路专家、有经验的妈妈们向我们传授的信息,我一定要让孩子尽快尽多地吸吮我的奶头,以促进我的乳汁分泌。
本应在病床上平躺一天一夜才能挪动,但这时我必须侧过身来。又是一身大汗之后,小人儿终于叼住了我的奶头,并且像个专家似的用力吸吮起来。记得书上写并非所有的新生几都天生会吃奶,有些孩子需要训练才能掌握这个技巧,看来我的孩子用不着谁来教他了。
我这才得以认真地端详孩子的小脸儿。他长了一头长长厚厚的黑发,一对鼓鼓囊囊的胖腮帮子,一只高高翘翘的鼻子,两片薄薄嫩嫩的红嘴唇,闭着的眼睛细细长长的,让人知道睁开时肯定很大很圆,眉毛则是乌涂涂一片,同脸上的胎毛混为一体,令人分辨不出走向。小人儿的脸红通通,虽然带有明显的水肿,但干干净净,丝毫没有一般新生儿常见的皱纹或痂疤儿,反而更像是出生已两周以上的婴儿。
可惜我现在没有奶,小人儿吸了十来分钟就被爸爸抱走了,坐到沙发上,用针管吸点儿葡萄糖水喂两口。为了避免日后造成“乳头混淆”,我们遵守专家的建议,不给孩子使用奶瓶。这一天,孩子他爸迅速地掌握了换尿布以及喂食的技巧,只是对医院里中国特色的襁褓不很通窍,每次打开换完尿布都要挣扎一番才能勉强包回原样。
小人儿在爸爸怀里沉沉地睡着了。丈夫把他举到我脸边,说:“亲亲他,祝他晚安!”
我当时已是睡眼惺忪,懵懵怔怔地亲了亲小人儿的小脸,心里又是一阵愧疚,怎么还是没有母爱的热流在我全身奔腾?
孩子他爸把小人儿放回小床,自己睡到外间的折叠床上。Sam在人间的第一天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。
第二天
你知道一个剖腹产的产妇在产后第二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?
你知道她要做的这件对她的健康来说最最关键最最重要,但对她的意志力来说又最最艰难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?
起床下地。
多么轻轻松松的四个字。
可是对于腹腔挨了一刀的人来说,又是多么的不容易。
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呢?我描绘不出来。只有经历过那种疼痛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,而没经历过的人最好庆幸自己不必受那个罪。
我在生孩子的15年前,我20岁那年,做过阑尾切除手术。术后24小时起床下地,为的是预防肠粘连,为的是尽快恢复。
当时那种疼痛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也为我剖腹产后起床下地做好了忍受痛苦的思想准备。
只是,任何思想准备也缓解不了做这件事情时所要经受的疼痛。
2000年2月19日早8点多,孩子还在呼呼大睡,丈夫已经起床吃完早饭。我叫他过来,帮我起床下地。
这个过程很缓慢,很漫长。我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床上蹭起来,每动一小下都疼得倒吸冷气。还不能半途而废,重新躺下,因为那样做也照样疼得钻心。只有挺住了往上走。等到我完全坐在床上时,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。夫在一旁,心疼得不得了,但又爱莫能助。
接下去是这个过程中最疼的时刻——
站起来。
那一刻在记忆中最是漫长,双脚颤抖着怎么也伸不到地上。额头上的汗冲下来,蒙住我的眼睛。我咬紧牙关,眼前发黑,浑身发抖。
怎一个疼字了得!
所幸的是,脚落了地,疼就轻多了。但人不能直立,只能像一只大虾似的,弯着腰,一步一步地向前慢慢挪动。
徐大夫来查房时,见到我已经自己下了地,并且已经上了厕所,非常高兴。我是那种让大夫省心的病人。
下床了,也就能完整地看到我孩子的模样了。我挪到他的小床边,看他。
哎呀!多么精致的一个小人儿哪!他的皮肤那么白嫩细腻,好像透明的玉石。他脸上的五官那么小巧又那么无懈可击,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是不是真的。他闭着眼睛酣睡着,小小的身体似乎不堪睡眠的重负,小脑袋随着呼吸一点一点的。
这是我生出来的吗?我有这么大本事?是不是还是神话的解释更可靠些,孩子都是仙鹤从天上送下来的?我自己怎么可能制造出这么完美这么奇妙的作品?
我就那么立在小床边,傻看着,傻崇拜着,半天没挪窝。
护士小姐来了,要推孩子去洗澡。丈夫忙问:“我能跟你去吗?”
……